【米耀/短篇】Die in the sea

1.
漆黑的夜里没有星星,浓密的乌云扣着翻滚的海浪,广阔的海面上,两只不起眼的救生圈一前一后,随着冰凉刺骨的潮水起起伏伏,一条湿透的麻绳像柔软的脐带,绑在两个救生圈上,忍受着浪潮的洗刷。

泡到发皱的手,向后背伸去,紧紧抓着捆在后边的麻绳,手心被绳子粗糙的表面磨得通红,又麻又痒,但没有松手的征兆。黑色的马尾湿哒哒地垂在耳边,下半身因为长时间泡在海水里,沉闷涌上胸口,在连绵不绝的雨点里大口呼吸着潮湿的氧气。

不知过了多久,王耀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睛四处张望,双手死死握住那根麻绳,借助时不时劈下的雷电观察情况,另一个救生圈上的人影若隐若现在短暂的光亮里,青年悬着心放松下来,接着他开始拉动眼前的麻绳,试着让后面的救生圈靠自己近一些。

与逆流的浪潮比力气,本就是不明智的选择,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一样,拉拽着绳子的另一端,呼啸的风伴着细密的雨水,流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寒意包裹着他。还能凭借一点干劲,想象拔河时用的力气,主动出击,不过在手彻底失去知觉后,能一直紧握绳子,全靠意志。

“喂,你听得到的吧,别放弃啊!”

他朝着绳子那头大声吼叫,在一浪比一浪高的海水里尽力探头,尽管还是被海水呛到剧烈咳嗽,嘴里都是咸涩的味道。

很遗憾,除了越下越大的雨和凶猛的雷声外,他听不到任何回话,海面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松开一只手,头靠在救生圈上,充血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放松四肢,悬浮在波动的海水上,饥饿,寒冷,困意侵蚀了大脑,就连想要呼唤那个笨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一个人在寂寞的黑夜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想到这里,王耀并不担心自己会撑不下去,眼睛瞟到一直抓在手里的绳子,扯了扯嘴角,比起某个赌气到现在不肯回应自己的幼稚鬼,他都不应该先认输,论持久战,那家伙可是很难赢了自己的。

也许是被上帝眷顾了的原因,只是泡了一夜海水的两人,被前来搜救的船只及时发现,在嘈杂的人声里,神志不清的黑发青年,在被人拖拽上甲板。


缓缓睁开眼睛,平静的海面上依旧飘着两个橙色的救生圈,一个饱满,一个扁平,颜色已经泡到发黑的绳子连接着它们,不离不弃。

发白的手支撑着自己艰难起身,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不像的预感油然而生,担架摆在他面前,但他此刻只想逃离,双腿发麻使不上劲,被两个人身穿白衣服,带着口罩的人用蛮力抬上担架。

“他人呢,”躺在担架上,开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手抓向其中一个人的衣服,“金色头发的小伙子,应该是跟我一起的。”

抬担架的人将他放在一个平台上,两人四目相对,冷漠地朝他摇头:“到这里来的,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这不对,”琥珀色的瞳孔缩了缩,固定他的手腕的安全带剧烈晃动着,“几个小时前,他还在我身边的,为什么最后获救的只有我,那个笨蛋在哪,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先生,请您冷静下来,配合我们的检查。”

两个穿白衣服的人合理按住还在挣扎的王耀,旁边又走过来一个衣着相同的人,他带着白色橡胶手套,手指捏着一个针管,利索地拉开青年一只被控制的手臂袖子,毫不犹豫地将针尖扎进青色的血管。

他摘下口罩,盯着某人惊慌的面色,态度诚恳地安慰着:“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2.
“行了,王先生,检查结束了。”

电磁波匀速扫过脑袋,在温和的蓝光盖过自己的面孔后,王耀睁开眼,从光洁的平台上起来,扶住额头,似乎还没从眩晕里缓过来,琥珀色的眼睛透过指缝看向坐在电脑旁的医生,操控光标将电脑里的图像放大缩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对比上一次CT来看,王先生您的神经损伤已经基本痊愈,再发的几率也不大,所以现在停药也没问题。”

“可以不停吗?”走到电脑旁边,抓着手臂的一侧衣袖,可以感受到关节皮肤那里传来的刺痛感。

“我说得是治疗类药物,”医生朝自己礼貌地微笑,握着水笔在病历单上写下一连串鬼画符后递给自己,“老地方,去精神科室一趟吧。”

青年拿过病历单,手不停揉搓着自己的衣服:“我刚刚是又失控了吗,抱歉,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至少比上一次好多了,”医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视线瞥到刚进来的同事,附在他耳边,“上一次别说躺上仪器了,您差点出手把他俩都揍了一顿,到现在他俩都不敢直视您。”

在医生夸张的描述里,王耀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手指攥紧袖口,连病历单都被捏烂了一角。

匆忙告别医生,头也不回地走出脑科室,黑色的马尾被甩在身后,差点撞上开着清洁车的大叔,连说好几声道歉后,步子踉跄地下了楼。

妈的,好尴尬,他发誓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3.
比较狼狈地走到精神科室门口,用手把略长的黑发别到耳后,深呼吸后,才去开门。

“哟,来了,”电脑侧边探出半个头,看门前的人僵硬地坐在旁边的橙板凳上,他的手在键盘上飞快的打字,“身份证核对一下。”

乖巧地把放在口袋里的身份证放在桌上,那人只是看了一眼,就摆手让他收回去,旁边的打印机立刻弹出两张印刷好的药单。

“谢谢。”看了看两张带着余温的药单,药物的种类,剂量都与自己上次拿的差不多,放在感应器上的医保卡此刻就像一张续期的会员VIP。

王耀盯着那张磨了边角的蓝色卡片,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他记得曾经有一个皮夹子,里面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卡片,常去超市的购物卡,4s店的汽车保养卡,不同银行的储蓄卡,某人特别爱吃甜品店里有一张充值卡,很少去吃的餐馆也占一个优惠卡。

——“你是傻瓜吗,那家餐馆离家这么远,我们又不经常去吃,为什么还要办一个有期限的优惠卡啊!”

——“可是那里真的很好吃,还让我见识到中国汉堡包的美味,而且你明明也很喜欢那里的菜,我都没见你吃那么多过。”

——“我那是见不得浪费,浪费钱的浪费。”

坐在副驾的人把那张夹在指尖的新卡塞进皮夹子,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蛋红扑扑的,湿漉漉的蓝眼睛凑近还在开车的中国人,靠近他的耳朵,将温热的气息全都扑在那只耳朵上。

——“耀,别装了,你吃完一整盘烤翅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阿尔弗,我在开车,tm别乱动,不然回家你死定了。”

听到自己如此咬牙切齿的警告,金色的脑袋直接搭在微微收起的肩膀上,王耀抬眼看了面前的后视镜,他的嘴角扬得很高,一副有恃无恐的赖皮样。

当然最后回家了也没能怎样,顶多偷吃了他放在冰箱里的冰激凌蛋糕,冻牙的同时,齁甜的味道刺激舌根,不过能看到醉酒清醒后的阿尔,一脸震惊愤怒的表情,心情顿时大好。

——“hero的早饭,”没带眼镜的他,眼角红红的,挤出一点泪花,“啊啊啊,王耀,你这个偷吃蛋糕的坏家伙!”

想起他难堪的模样,王耀忍不住笑了笑,丝毫没注意旁边打字医生炙热的目光。

“加了点量,”签字笔在褶皱的病历单上划出墨迹,旁边的打印机又弹出一份新的药单,抽出药单,连着病历单和卡一起放在他跟前,“你拿这份新的去抓药吧。”

“还有,别再断药了,”看着面前的人没有血色的嘴唇归于平静,道谢完起身就要走,他还是多说了一句,“生病配合治疗才好得快。”

“知道了,谢谢医生。”

王耀没敢转头大方地回复那个给他开了几次药的医生,他飞快地走出门,心里默念着开完药就回家的话来安慰自己。

这或许是比较傻,但是效果蛮好,出医院大门,他如释重负,手里提着白色塑料袋,裹紧大衣,顶着迎面的风,向前走去。


4.
回到家,把塑料袋甩在玄关边的柜子上,那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相框,青年明显听到玻璃碰撞的声音,但他没管,换了鞋直径走向空荡荡的客厅,躺在沙发上,松开皮圈,黑发在布艺枕头上散开,一只手靠着额头,眼睛一眨一眨的。


只是去了趟医院,就感觉把自己16个小时靠睡觉积攒的精力全都消耗殆尽,医院真不是人能去的地方,怪不得他不喜欢一个人去医院,独自面对医生的死亡凝视,精神真是快要爆炸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王耀只好忍着疲惫感,伸手钻进口袋里,用手指夹出不安分的手机,是闹钟响了,属于晚上7点整的时间在屏幕上跳动,骨节分明的指尖滑掉停止震动的按钮,随后,把手机扔向一边,翻身闭上眼,继续躺着。

按照以往,这个闹钟是提醒自己某人下班的时间,他记得自己的工作时间不够规律,作为一个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社畜,自己下班的时间总是飘忽不定。

所以,这个闹钟是为了提醒自己,到阿尔弗雷德下班的时间了。

——“哇,我没看错吧,你今天居然提早下班了这么多!”

模模糊糊睁开眼,那张惊讶的面孔出现在视线里,手臂撑在沙发靠背上,戴着平光镜,蓝色的眼眸笑吟吟地注视着躺在沙发的自己。

——“耀,你很累吗?” 对方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抚摸惨白的脸颊,他的手很暖和,将炙热的温度传递给自己。

——“还行,只是困而已,抱歉,原本想早点回来做饭的,呃,你现在饿吗?”

——“当然饿啊,”他拉扯着嗓音,将王耀耳边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上,“饿得快要前胸贴后背了。”

——“好吧好吧,那你得等我一会,稍微忍耐一下吧。”

说完,青年打算动身离开沙发,那只原本在玩头发的手立刻按住他的肩膀,仿佛早有预料到什么,他的表情变得得意起来。

——“你还是继续躺着吧,黑眼圈马上比熊猫还重,难看死了。”

——“怎么,十指不沾阳春水,忙着拯救世界的hero今天要破例进厨房了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的表情变得很微妙,眼神突然心虚地往右瞥,揪起卷曲的金发来。

——“耀,我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信心,我并不想害你生病,所以…”
门铃声响了两次,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你又点了外卖是吗,阿尔弗。”

王耀现在心情很复杂,尽管他说过很多遍不要吃外卖,自己会做饭,结果这个坏小子还是要吃热量爆炸的快餐和甜度爆表的汽水,公司里就算了,毕竟他管不到。

但是回家必须吃有营养的饭菜,这是两个人一起立下的规矩,那张字据他现在都能找出来,上面有两个红色的拇指印,特别正式。

望着某人突然跑开的身影,他不知是哭还是笑。

算了,就让他破例一次吧,肩膀不再受到压迫,从沙发上坐起,毕竟总是和自己吃家常菜,那小子是会记仇的。

打理头发的间隙,瞅到一个巨大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没有看见眼熟的快餐logo,五六个打包盒占据了整张玻璃桌,面前的人兴致勃勃地拆着密封盒,看到那盘油亮亮的烤翅后,他才恍然大悟。

——“你点了很远的那家饭店?”

——“对啊,那家菜式和味道和你做得比较像嘛,出去吃的话,太麻烦了,所以我就点回来了,这样你也省得做饭,不是吗?”

——“可是你点的分量​…​”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碗筷,眼瞅面前的样式多样的菜品,竟变得无从下口。

——“吃不完就放到明天吧,反正这个天气也不容易坏,”他单手撑住下巴,将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这样你明天也可以不用费力做饭了,多休息一下不好吗?”

——“耀,累的话可以不做饭,加班回家也可以不做饭,我会吃公司食堂的,啊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好啦,不是汉堡包,薯条和可乐,我会注意的。”

——“倒是你自己,”说话间,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把一整盘烤翅都推到青年面前,“平时多注意休息,到点了就去吃饭,别总是惦记工作,老是不吃不喝,身体会垮掉的。”

——“阿尔,菜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幽怨的蓝眼睛盯着自己半响,手指不紧不慢地敲击着玻璃,目睹汤汁在塑料碗里震颤的模样,王耀叹了口气,放在手里的碗筷,学着他严肃的语气。

——“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字据呢,你要是耍赖怎么办?”对方依旧不屈不挠地追问着,桌上的菜他还是一口都没碰。

——“那我就自生自灭,让生病惩罚我。”

被问得不耐烦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终于愿意正视那个还不张嘴吃饭的人,他只是平静地盯着自己看,仿佛前边急促的话都是从别处传来的,鼻尖发出轻哼,美国人咧了咧嘴角,他在笑。

“生病的滋味并不好受,王耀,你一定很累吧?”

脑海里传来很响的耳鸣,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茶几边,那个压扁的塑料袋扔在自己旁边,桌上依旧摆满了外卖盒,望着面前电视机,他把那块烤翅塞进嘴里,果然凉了,肉都变得硬邦邦,不再那么鲜嫩多汁。

对,很累,牙齿麻木咀嚼着变柴的肉,两眼无神。

不过现在的他又能重新去依靠谁呢?

自生自灭的味道就像干巴巴的肉,时间让它变得僵硬,变得可有可无。



5
今天是王耀休假的第七天,距离开始休假的时间不到三分之一,但他已经呆不下去了,除了吃药就是睡觉,连饥饿都察觉不到,偶尔开着电视发呆,嘴里塞一点糖,毕竟药太苦了,舌头难受。


头一次觉得无所事事是那样令人恐慌的东西,以前得他做梦都想请一次月假,因为从漫长紧张的工作里挤出的时间,怎么也不够用。


即便运气好得能碰上双休,为了在床上睡好一个好觉,就要花掉一天,从太阳升起到落入地平线,假期里的时间总是这么短,这么快。


——“耀,可以起来了。”

后背传来声音,炙热的体温紧贴着自己后背,下巴搭在自己肩膀处,双手环在腰腹上,隔着薄薄的睡衣,使坏得捏一捏上面的肉,刺激还在睡梦里的人。


——“几点了…”


——“下午五点,”他腾出一只手,去翻看手机,然后抛向一边,继续抱着怀里的人,“睡了一天,真是不可思议。”


——“还不是你昨天像疯狗一样乱咬,折腾到凌晨才睡。”


——“哈哈哈,可是hero忍了很久,”说着,又朝某人脸上吧唧一口,炸毛的金发在他脖颈上蹭来蹭去,“小耀这么好,会接受我诚意满满地道歉吧。”


——“那我先起来啦,你想睡得话,就再睡会吧,晚饭我们可以出去吃。”



——“等等,冰箱里还有菜,”背后忽然变空了,门口开出一条缝,人早就遛出去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吃糖醋肉吗,我都买好了,做起来也很快的。”



“阿尔?”王耀闭着眼睛又叫了一次。


等了半响,没有听到应该的回应。


“真是的,我起来啦!”


他闭着眼睛打开房间门,睡眼惺忪地朝卫生间走去,转开门把手后,里面没开灯,一点残阳隔着纱窗透出少许光亮,斜斜的长方形影子躺在瓷砖上,一动不动。


王耀盯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一脚跨进卫生间,迅速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蓄满手掌捧起的空间,接着一把啪在脸上,水花飞溅到下垂的头发上,湿漉漉地粘着脸颊。


扑了好几遍水,才清醒过来,他抬头面对着镜子,里面的人头发又乱又湿,睡衣松开一个扣子,耷拉下来,睫毛湿湿的,水滴顺着鼻梁往下掉去,看起来很狼狈。


好糟糕,此时此刻,青年厌恶镜子里的人,低下头不再看他。


“如果活下来的人是你,现在一定感受不到痛苦吧。”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排水的开关,那里是小小的漩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又坏又蠢的混蛋。”他自言自语道,后背轻轻颤抖着。



6.
“王耀,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的假期还没结束才对啊?”

本来已经习惯身边空出一个位置的同事,听到旁边的椅子转动一下,好奇地探出头,看见打着领带,带着工牌,手里拿着浓茶的人久违回归岗位,他惊得眼睛要掉出来。


“在家太无聊了,忽然很想念公司的氛围 。”青年熟练地收拾自己的办公桌,打开手提,直接开始敲键盘。


“嗯,可是你看起来不太好,”同事瞟了一眼他暴露在屏幕下的黑眼圈,抿唇,继续说着,“我建议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毕竟发生那样的事…”


“没事,我很好。”舍得停下敲键盘的手,喝了一口浓茶,他扭头看向同事,轻笑一声。


“放心,哥们带薪休假,这段时间经理铁定为难你了吧,”王耀安慰似的拍了拍同事的肩膀,脸上仍带着微笑,“什么忙不开的事可以交给我,辛苦了。”


不愧是业界绩效王,卷狗社畜,果然名不虚传。


“真的吗?那太好了。”同事干笑着,不客气地把一份合同递过去,接过翻开时,纸张都是热乎的,可以闻到油墨的气味,不难猜出是刚印不久的。




“这是要签约合作的公司,今天早上刚决定好的,时间比较急,我手里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情,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就拜托你了…”


同事说话间,偷看一眼面前的人,声音到后面小到听不见,最后干脆挥了挥手,重新扎回自己的办公桌里,不在吱声。


“好的,交给我吧。”

最后他听到外套从椅子上脱落的声音,连接着一阵收拾桌子,最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然后迅速合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后,他才回头看着又空缺的位置。


“喂,你这样做真的好吗?”对头的一个小哥憋不住,终于抬头问他,“那可是他…”


“我当然知道,那份合同我已经提前把电子稿发过去了,”同事站起身,把那杯没有喝完的浓茶连着杯子一起倒进垃圾桶,“所以他也可以放弃的,我只是想让他回去休息而已,毕竟他看起来好像生病了。”


永远错过爱人的滋味,是痛彻心扉的,仿佛原本充盈的心脏忽然被挖走一块,空缺的痛又不知道用什么才能弥补上,这样不生病才怪呢。


同事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上,眼神无奈地看向门口的方向:“这年头,心病可不好治啊。”



7.
王耀开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站在许久不见的大楼前,他没有别样的感觉,走进大门,坐电梯,甚至走到了负责相关合同的负责人面前,心脏一直都是平稳地跳动着,轻松自然。


尽管来得路上,他还是听到不少小声议论他的声音,一些人将悲悯的眼神投向他,主动给他让道的,对他嗤之以鼻的,反正什么都有,犹如五花八门的马戏,青年看他们就像看玩杂耍的猴子,不屑一顾。


他做着标准地微笑,将手里的合同双手递过去,简单聊了几句后,对方很爽快地签下名字,青年在最后离别的握手环节里寒暄了几句,松手后,本打算离开,却被叫住了。


“等等,”他回头,对方仍站在原地,原本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毫不遮掩地看着自己,“我记得你是叫王耀吧?”


“对,是我。”


“嚯,难怪琼斯那个小鬼这么喜欢你,难的一见,王耀先生确实是他的菜。”


“哈哈,”青年只觉得有些膈应,习惯性看了看手里的表,“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啊,倒没什么要紧的事,琼斯的东西还遗留在这里,”他仍旧看着王耀,表情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王耀先生有空的话,可以帮忙收拾吗?”


“好,我知道了。”


“我很抱歉,”那个带有同情意味的眼神终于落在自己身上,直击他的心脏,“节哀顺便,王先生。”


他终于忍受不住那样的注视,扯开笑容转身就走,火急火燎闯入办公室的时候,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一片惊讶的眼神里,他硬着头皮收拾空缺的办公桌。


最后暴力拆掉某人的工牌,把卡套扔在桌子上,手捧着箱子就往外大步走去。


“好可惜啊,就那样死掉了,他该多难过…”


“旅行里出了事故,损失都不知道哪里要,惨的…”


“你看我说那里别去吧,这不就出事了…”



好吵,那群该死的猴子好吵,他的脑袋吵得快要爆炸了。


忍受折磨的煎熬,从魔音缭绕的大楼里出来,他快速走到车旁边,开锁,把手里抱着的盒子,扔到副驾驶上,自己匆忙地坐进车里,锁好门后,才缓过神,静静消耗着混乱的心情。


双手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他低着头,凌乱的头发自然下垂,隔开了他与副驾驶。


良久,他才舍得倾斜一点角度,透过凌乱的发丝,凝视着霸占副驾驶的纸箱子,琥珀色的眼睛是干涸的河床,挤不出一点水分。


“所有人都会为你默哀。”

手臂掠过箱子,拉出上边的安全带,横过箱子,扣上,做完这些的王耀,把头发甩到耳后,拿出钥匙发动车子,脚踩油门,往前冲去。


冷风从窗户外涌进来,刮红了青年的脸蛋,他在风声里大声地笑着:“但是我不会,你想都别想。”


他,王耀,绝不会为阿尔弗雷德,为那种幼稚的前男友,在这种被他洗脑的世界里,无时无刻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没有道歉就擅自死掉的傻逼哀悼的。


这是他的报复,自己不能输,就算再也赢不了,也不能狼狈地输掉。



8.
王耀没有回家,一路疾驰到公司的地下车库,把那堆破烂扔在车里,看都没看一眼,就走进电梯里,上楼去了。


同事再次看到他时,表情明显吃惊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从新去接了一杯水,递给面色发白,还在微微喘气的人,拍了拍他的肩,便又去工作了。


青年捏着那杯带有余温的白开水,坐下后立即喝了一口,呼吸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震耳欲聋,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电脑里的七八个文件,他沉默了一会。


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工作,明明他还有病假,还在生病,只是送个文件的小活就让自己气喘吁吁的,真是快要笑死了。


哦,是为了旅行吗,好吧,那也是很久以前的理由了,久到自己都要忘记了,却又不符合现实的想起来。


是刚被针线缝合的伤口,被野蛮的扒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切面,又痛又爽的。



曾经的他们像所有情侣一样,也会向往一场浪漫又幸福的旅行,一场独属于两个人的甜蜜时光,因为热血,因为想要实现的心情,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存在两人心里永恒的约定。


——“耀,你见过海吗?”他坐在沙发上,伸展四肢,湛蓝的眼睛仰望着头顶的灰暗的吊灯。


——“你问得这是什么话,怎么会没见过。”

难得的休息日,吃完饭,两人窝在沙发上,盖着同一条毯子,关灯,在黑暗的环境里看着年代久远一点的电影。


——“哈哈哈哈,我说的是远离大陆的海,”他笑了笑,朝自己眨眼,“你知道吗,纯粹的海和将波浪涌上陆地的海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站在船上看海,另一个确是站在沙滩上,海的模样完全不同嘛。”


——“有机会还真想和你一起去坐游轮,”他把身边的人勾到自己怀里,脑袋贴着他的脖颈,低笑着,“到时候你一定会震惊得张大嘴巴吧。”


——“想看我出丑,你做梦吧,阿尔弗。”手抓了抓那卷蓬松的金发,像摸狗一样,坏笑着揉虐他的头发。


——“难道耀不想和我一起去看海吗,说起来我们都没有一起旅行过,好可惜。”


王耀清晰地感受到脖颈上的痒意,想要躲开,但奈何不了某人死皮赖脸一个劲往这边靠,他撇过头,视线却没有转移,对着炸毛的头顶一阵乱薅。


——“那也要有准备啊,小英雄,旅行和拯救世界一样,又不是小事情。”


——“耀,你想去旅行吗?”他不再蹭某人的脖颈,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或者说,你想和我一起去旅行吗?”


——“会不想吗。”电视机里的影片滚动着结束的字幕,黑底白字,音乐舒缓。

傻瓜,不然我那么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


——“不信可以立字据哦。”他记得自己说话时的洋洋得意,底气十足的模样。


——“不,那样太无聊了,我想到另一个主意,”某人抬起一只手,勾着小指头,蓝眼睛在炸毛的头发下熠熠生辉,他轻快地说,“我们来拉钩吧,这不是规定,所以不要写字据了。”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幼稚鬼。”

从被子里伸出手,小拇指勾住他的指头,不知道是因为他鸡窝头发下太过认真模样,还是因为这幼稚又重要的约定仪式,情不自禁大笑起来,笑得泪挂在眼角,停不下来。


——“喂,有这么好笑吗,啊啊啊啊,我是认真的,混蛋!”


“对对对,你是认真的。”坐在办公桌前,重新默念当时的话时,注意到自己小指头不自觉勾起后,他忽然觉得又搞笑又荒谬。


认真的约定再没有实际行动的支持下,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


所以,认真没什么用,约定也没有用,认真的理想只会被残酷的现实打得体无完肤,说白了,他们谁也没有承受得住现实的重创。


因为一段时间过于分割的作息,各自压力和烦恼都得不到照顾和反馈的时候,情绪是暴走的猛兽,无差别的攻击任何人。


回忆就是戏剧性的电影片段,一帧帧,一幕幕,有爱也有恨,反复咀嚼,反复折磨,变得不痛不痒以后,反而更容易记清楚。


9.
雨夜,一种阴沉的氛围,雨点打在地面上,像杂乱无章的鼓点,令人的心情更加烦躁,今晚没有雷声,但是亮着灯的窗户里,确是雷声制造机。


——“为什么去那种应酬,就算酒量好,也不应该糟蹋身体吧,明明说过的很多次了,不要这么玩命工作,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那天因为工作的应酬,王耀很晚才回家,手机里11个未接通电话还有频频弹出的消息,他一个都没回,导致自己一进家门,就被某人摁在沙发上质问,过程像极了审问监狱里的罪人。


青年知道自己理亏, 便不在反驳,可是困倦和疲惫麻痹自己的意识,他现在迫切想要睡觉,毕竟明天还要上班,但面前的人似乎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在听我说话吗,王耀,你现在是不是醉了。”


——“不是,我下次会注意的,我要睡觉,阿尔弗…”


——“我不信,”他依旧站在面前,双手抵在自己肩膀上,手指发力,试图让面前的人清醒一点,“何况你现在不能睡,我还没说完呢。”


——“那立字据,违规了,惩罚你定。”


——“不是字据的问题,耀,我只是想…”


——“你想怎样,”青年睁开眼睛,眼睛冷得像布上一层霜,他的一字一句都在用力地反抗,“明天还要工作,这么晚了,就别折腾了,有什么事明天说,行吗。”


——“不行,因为你明天一定又会忙到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你这个工作狂,现在又要一身酒味的要去睡觉,你想玩死自己吗?”


——“不行的,王耀,你不可以这样,我要解救你,我一定要解救你…”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没等沙发上的人反应过来,一把夺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平日里温和的蓝眼睛透露出残忍的决绝。


——“你干什么,把手机还给我,阿尔弗雷德!”


扑过去抢的时候,对方朝自己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手机在一条标准的抛物线后,掉在身后的沙发上,附赠一个慢回弹,翻滚一圈,屏幕朝上。


王耀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些狼狈地撩过下垂的头发,重新翻看手机的信息后,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到和经理聊天框里刚发的消息。


看到辞职二字后,他两眼一闭,控制不住的手抖,但最后还是放下手机,头也不回地进了卫生间,试图水声掩盖门外的喊叫。

因为他现在不想听,一点都不想听某人的声音,那个做事总是不经过大脑思考的蠢蛋。


洗完澡出来,也没有和某人说过一句话,只是在聊天框那里草草打上会当面解释清楚后,就躲进被子里,把头也埋了进去。


——“耀,你在生气?”枕头边传来他的声音,床垫一端也塌下去一点,“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一下,明天我会去把事情交代清楚的,放心好了…”


——“已经睡着了吗,那好吧,晚安。”


关灯后,周围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他才缓缓探出头,或许是洗完澡,没了困意,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神志清醒地不知道在看哪里。


就像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明天一样,走不到,摸不到,所以也感受不到。

这不是一次两次的绝望,在发觉与他原本紧密贴合的关系被一次次扎心的小事捅出越来越大的窟窿后,在尝试修补这样的隔阂,头一回觉得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累的想要逃离他,想要割舍掉那份爱恨交织的感情,他真的好累,阿尔弗会察觉到他是那个最先放弃对方的人吗,不知道,但是也无所谓了。


反正到了第二天,一切都要说清楚。



10.
早起,洗漱,穿上合身的西服,打好领带,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就打算出门,但玄关处站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打扮得体的人。


他靠在门上,鼻梁上架着那副眼镜,头顶那个呆毛也用发胶好好修理过,看得出很正式。王耀很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确实很帅,不过,那也是以前了。

见到青年站在阶梯上,美国人快步走上前,看见他眼皮上淤青,伸出手臂想要拥抱一下他,却没想到对方快他一步,事先躲开了,所以他抱了个空。


——“耀,你,为什么…”


青年往门那边走去,手按在门把手上,回头,斜眼看着傻站在阶梯上的人,胸口快速起伏,张嘴说出他想了一晚上的话。


——“阿尔弗,你不能阻止我的去留,你擅自决定我的事情让我很讨厌,如果你不知道我拼命工作的意义,那至少别在妨碍我。”


——“说实话,和我这样不知悔改的人一起生活,你一定也很累吧,”王耀按下门把手,跨出半步,阳光抚上他的眉眼,“真是辛苦你了。”


关门的时候,料想的阻挠没有出现,那个人甚至没有转过身,只留一个背影给自己,光照不到他,在越来越窄的缝隙里和自己一起,退出了玄关,离开了家。


不过现在想起来,他当时为什么不转身看自己一眼呢,也许看到那双湛蓝的眼睛,他一定会招架不住,折回去把那个躲开的拥抱还给他,这是心软的还债,因为他讨厌欠债。


那个早上的离别后,两人之前的话变得不想之前那样多,几次欲言又止的举措,让膈应更加清晰,原本自然顺手的事情现在做起来却觉得尴尬极了。


不过他们谁也没说,谁也没做,对方的存在就像空气一样,不是可有可无,却又无处无在。


你会关心空气吗,会和空气一起吃饭吗,会在和空气一起睡觉时,抓住他的手吗?


结果是当然不会,但离了空气却又要死掉,好比鱼离了水,也会死掉,可是鱼又不爱水,水也没有偏爱鱼,所以还真是够玄乎的。


这种虚无缥缈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一个长假的到来,凑巧的这个长假,两人竟然都有空,同时下班,同时到家的那一刻,真的有被吓到。


——“你先进。”王耀先把挂着熊猫玩偶的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了门,语气平淡。


对方撇了眼门锁上的钥匙,没说什么,听话地走进去,换鞋时也顺便从鞋柜里拿下那双印着熊猫图案的拖鞋放在玄关处,自己换上自己的,先上了台阶。


王耀穿着那双熊猫拖鞋在地板上走动时,总是能察觉到有意无意的视线,当然也止步于厨房,因为他关上了门,暂时将它隔绝了。


——“我,呃,我有事想和你说。”

把做好的菜放在餐桌上,偷看自己的幼稚鬼正坐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注意到他的手用力抠着椅子边,有种想笑的冲动,不过可以抑制。


——“你这下个月有空吗?”


——“休息,不用去公司,”把盛好米饭的碗和筷子放在靠近他的那边,才挪开椅子坐下和他说话,“有事?”



他沉默不语,拿筷子时,右手的小指头微微勾起,却又很快的收回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王耀顺着他演下去,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默默夹着盘子里菜,放到碗里,他并不饿,所以不着急吃,眼神偷瞄一眼对面的人,他已经开动了很久,只是吃饭的速度比起之前慢了很多,变得犹豫不决。


碗里的米饭还冒着热气,盘子里的菜也是热气腾腾的,青年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准时地坐下来吃饭了。


这样一搞,反倒变得不习惯。


——“我买了下个月五号去巴厘岛的游轮船票,来回七天,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声音弱弱的,听起来很不自信。


——“知道了,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确定吗,”他似乎有些惊讶,不太愿意相信这样爽快的回答,“不反悔?”


——“嗯,不反悔。”


王耀看着他,冷漠的神情出现松动,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从前,他们一起裹着毛毯,手指勾在一起的画面。

打破循环,解放人生的约定,只要完成约定中的旅行,就可以完全解脱了,重新变成两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破开僵局的旅行,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面前的人安静地盯着自己的笑容,只是勾了勾唇角,便低头继续吃饭了。


后来的事情也正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唯一和对方的一次旅行,将他永远留在了那片广阔的深海里,彻底地将他从自己以后的人生割裂出去,即使还没有完全分割,但也是一种可以接受解脱。


反正,不值得哀悼的人,很快也会遗忘掉的,时间问题而已。


11.
“王耀,你还不走吗。”

下班的时间没想过会变得这么快,身边的同事已经收拾好东西,关电脑准备走人,他是倒数第二个下班的人,背着公文包走到门口,打算关灯时,才注意到倒数第一的人还坐在办公桌面前。

“你先走吧,灯我来关。”

“那行,你别太晚了。”

听到门口关上的声音,他捏了捏鼻梁,关掉电脑,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

过了十几分钟,才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拖着步子去关灯,然后最后一个退出办公室。

上车,习惯性去看副驾的安全带没有系上,不过他一直没拆,银色的条带紧绷着纸箱,也难怪没在界面上看到通红的提示符号。

回家的路并不长,但是提着纸箱去开门时,总觉得门后会有人在等自己的错觉。

——“回来的好慢哦,”他很熟练地接过自己手里的东西,笑着把拖鞋放在他的脚下,他搬着那个重物,先往里走去,“先休息一下吧,拖鞋放这里喽。”


王耀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双黄色的印花小狗,他转身,才看到自己的熊猫安静地趴在地上。

估计今天早上出门太急的缘故,忘记把拖鞋放回去的缘故,他把纸箱放在台阶上,准备去换拖鞋,扶着柜子的手碰到放在柜台上的相框。

转头撇了一眼,相框里放着两个人,他们挨在一起,亲切地比着耶,带着游乐园里才会出现的傻瓜发圈,笑得没心没肺,后面还有水族馆的,单人丑照,偷拍睡觉,在脸上画圈圈的恶搞照片。

数不完,也看不完,心烦意乱地弄翻了几个相框,扭头不愿再看,本打算迅速换好拖鞋,就离开这个膈应的玄关,但他小看了魔咒洗脑的力量。


——“耀,你休息好了吗?”

——“我们一会出去吃吧,毕竟你回来这么晚,冰箱里也什么菜,还不如出去吃。”

——“挑个近点地方吗,我记得你不喜欢跑远路。”

——“这家这么样,金钱饭店?哈哈,名字还挺好玩的,来回也只要半个小时。”

——“看风评还不错诶,你想吃吗,耀?”

——“不喜欢吗,那换一家吧,你来选如何。”

——“耀,耀?王耀—”


“够了,别再说了。”

头晕目眩,索性靠着鞋柜慢慢坐在下来,他低着头,琥珀色的眼睛从头发的间隙里望向还未涉足的区域。

不少重影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重影的那张脸,他看过太多次了,面对那张脸,还有一直钻进大脑的声音,都是十分恐怖的事情。

王耀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他现在要开始怀疑自己早上有没有吃药,为什么吃了药,还会出现这些无用的幻觉。

阿尔弗雷德,他是诅咒了这个世界吗?都是死人了,能不能安分一点。

——“耀,我在这里,”重影蹲在台阶上,不愿去看他的脸,但他在笑,心情愉快地笑着,“看着我,我在这里。”


12.
砰——

纸箱子被青年一脚踹开,缓过神来,台阶上除了倒地的纸箱,没看不见什么人影。

站起身去收拾纸箱,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王耀脱下外套放在一边,作着机械的动作,把掉出的东西重新收回纸箱,他拿起一本软壳的记事本,一张薄薄的纸从里面掉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那看起来是一张发票,落款处是一家金银店,日期也不久,是旅行的前一天,在购买清单上写着的是一对银色对戒。


对戒,什么对戒,为什么自己会不知道对戒的存在。

迅速翻开记事本,前面都是一些记账,和办公的事务,那个人在纸页上画颜文字的习惯还是没变,几乎每页都有,除去花花的表情符号,看起来就像真的记事本一样。


看到后面几页,青年翻动的手指变慢了,上面忽然工工整整地写着好几句话,从日期那个错开的拥抱开始,一直到旅行的前几天,话里的主角都是自己。


5月22日
不喜欢他喝酒,糟蹋身体,还有冷漠的眼睛,可是说到底还是我先冲动了,失去了那个拥抱后,连劝说资格都没有,也不敢看他离开,真是大失败。


6月1日
好几天都没有说话了,没想到他对工作的事情那样上心,可是我不想道歉,不想那么快就道歉。


6月2日
他真的很能忍,但是我已经忍不下去了,破戒和他说了几句话,冷冰冰的回复真是让人不爽,今天必须讨厌他,就限今天。


6月10日
他能主动和我说句话了,我感觉跟中彩票一样,虽然他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他道歉,才能让他变得开心一点,突然这么变得没用,好好笑哦。


6月12日
对不起,耀。


6月13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6月14日
不要拒绝我,耀,请不要拒绝我。


6月16日
明明我们离得那么近,可是却像隔了一片海,我的身体在海里越飘越远,哈哈,耀,我快看不清你了。


6月20日
夜里被吓醒了,在被窝里抓住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害怕他会缩回去,万幸的是,他睡着了,没有察觉,他的手很凉,不过好像我的也没暖和到哪去。


6月23日
他做得饭还是很好吃,即便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没办法,因为他提前吃过了嘛,虽然和想再和他一起吃饭就是了。


6月25日
快要放月假了,他应该也有空吧,他会记得那个约定吗?擅自买了船票,想和他一起去看海,他会拒绝吗?


6月28日
昨天很巧的一起到家,一起吃饭,答应旅行的事情,昨天还真是很巧的一天,所以今天的工作也很巧的少了很多,很巧最酷!


6月30日
买了对戒,上面刻着几颗星星,幸好之前有好好感受他的指围,不然真怕买错了,他会喜欢吗,不管了,看海的时候在送给他吧。


7月1日
如果他可以戴那个星星戒指,一定会很好看吧,希望旅途顺利喽。


话写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后面几页是空白崭新的纸张,没留任何痕迹。


“阿尔弗,你大爷的…”王耀把记事本狠狠丢回纸箱,那张发票被他死死捏在手里,眼睛热得迅速胀起来,又红又肿。


“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真不愧是你。”跪在纸箱面前,视线越来越模糊,纸箱上有几滴颜色深的圆形图案。


“我才没有哭,”他的手攥着纸箱边缘,恶狠狠地说,“你小子给我等着,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在海里是吧,我特么把你捞上来,”青年自言自语着,情绪激动地狂点手机屏幕,“给你两拳,让你活着给我道歉,给我解释。”


“让你活着,活着…”

说到这里,他终于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在纸箱上,不在压抑,任凭眼里的水往下流,尽情流着。



13.
再一次登上轮船,是王耀没有想过的发展,不过这次他只要买一张票,带一个人的行李,住一个人的房间,也不会有眼熟的人在面前晃悠,感觉好得多。


现在还是旅游旺季,旅游的人依旧很多,可这没什么,大家都只会忙着自己的事情,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去把行李放回房间的路上,一张张笑脸和自己插肩而过,看着他们远去的影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感觉,目前为止青年很放松。

他的诅咒还没有渗透全世界,还真是幸运的事情。


原本游轮晚上安排了露天派对,可惜运气不好,外边雷声作响,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甲板上,派对被强制取消了。

不过,晚上的餐厅里有人唱歌,饭后可以要一杯鸡尾酒,坐在吧台边,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听着醉人的旋律,也算是一种格外的消遣时光。

晚餐是自助,暖色灯光下食物散发着独属于自己的魅力,光是看看都让人胃口大增,尝了一口酥脆的炸鸡腿,听着舒缓的音乐,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整个。

被自己戏称垃圾食品的快餐,忽然变得很好吃,随便吃了两口其他的油炸物,寂寞的胃立刻就被填满了,还真是神奇。

王耀在灯光暗下来的不久后离开了饭堂,他并不习惯那样欢快活泼的气氛,众人沉醉在歌舞里,喧嚣而浮躁,留在那里让他头晕。


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外边的雨水顺着窗户缓缓流下,留下长长尾迹、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脑袋晕乎乎的,青年靠在床头,琥珀色的眼睛直视外面汹涌的雨,不自觉地闭上眼,手自然垂在身侧,睡去了。


“耀,耀?”

王耀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从自己左侧传来,他回头,亮眼的金发被海风吹到后边,他戴着眼镜,双手架在栏杆上,在狂风里大声吆喝。

他说:“你看见海了吗?”

波光粼粼的海浪跟着呼啸的狂风韵动着,天很蓝,蓝得看不见洁白的云,所以几只与风搏斗的海鸥替代了云,装点着空白的天。

站在甲板上,周边都是深色的水,浪有节奏地敲打着船声,吃水线在水中若隐若现。此刻的船就是一座孤独的岛,孤独地卧在宽阔的海面上。

比起海,他们过于渺小了。


“看见了,确实很不一样。”


“对吧对吧,”身边的人张开手臂,迎着风,视线往自己身上放,“那你喜欢吗?”

喜欢吗,喜欢这样海吗?

“当然啦,”青年盯着船下碧蓝的海,放声喊出他的名字,“阿尔弗,我们不正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吗?”


美国人收回了张开的手,攀上他的肩膀,揪起他的衣服,手指陷入紧绷的褶子里,几根头发也被死死捏在手里。

王耀吃痛了,转头去看他,那人依旧目视前方,他的眼眸变得和海一样深沉,蒙上一层厚厚的哀伤。


“错了,耀,你的目的不是海,也不是我。”

他深吸一口气,海水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死死捏着他肩膀的手用力一拽,王耀感到一阵推力,还没来得及防备,整个人摔在地上,身边的背景立刻变了模样,后颈磕在床边,强忍着疼痛,琥珀色的眼睛仰视着始作俑者。

他站在灯光下,胸口一起一伏,发抖的拳头,那张总是洋溢着笑容的脸此刻却泪流满面着,尽管这样,阿尔弗还是露出一个微笑,痛苦又悲哀的笑。


“你的目的是分手,你忘记了吗,王耀?”



14.
两人一起旅行的那天,游轮在乌云密布的海上缓慢行驶着,雷声和雨点一同洗礼着海面上突兀的船。

——“耀,今天的雨很大,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阿尔弗,我有事想和你说。”

两个人吃完晚饭,回到房间,诡异地沉寂一会,却又同时开口。

——“啊,你先说吧。”阿尔弗靠在门边,一只手藏在背后,错开目光,不自在地站在原地。


——“旅行完之后,就分开住吧,”王耀盯着灯光后面的影子,冷静地说,“阿尔弗,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黑影站在暗处,迟迟未动。


——“我说,”青年起身,往那盏灯光下走去,头顶是躁动的雨点,窗外是躁动的海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义无反顾走向前去,“我说,要不我们分手吧,阿尔弗…”

他甚至连名字都没喊全,就被推倒在地,暗处的黑影终于舍得站在灯光下,他低着头,指节泛白,一点闪亮的东西顺着下巴滑落,掉在地上。

——“哈哈,王耀,”许久,他抬头,眼睛红红的,说出的话又是那样冷,“你真自私,我讨厌你决绝的样子,实在太冷了。”


——“想到你原来厌倦我这么久,却依旧愿意营造出这种可以挽留你的错觉,你也一定忍了很久吧。”


——“啊,真是辛苦你了,”他用袖子随便抹了一下脸,开门往外走去,没有回头,“这下我们都会得到解脱,祝贺你,耀,你赢了。”



“等等。”青年看着门快要被关上,下一秒就冲向门口,他的手卡在门缝里,但那个人已经走出了十几米。


“阿尔弗!”

王耀没看自己乌青的手背,他大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琥珀色的眼睛缩了缩,转角处涌来的海水迅速吞没了还没来得及回头的身影,接着冲向自己,极速的水流包裹住他。


在海水里,王耀什么都看不清,耳边除了激流的水声,什么都听不见,他拼命地挣扎,被迫呛了好几口盐水后终于浮出水面,在暴雨里,大口呼吸着。


“喂,你听得到的吧!”在雷声滚滚的黑夜里大喊着,模糊地视线里,一个救生圈在不远的浪潮里翻滚着,他看到一抹金色。


似乎找到了方向,王耀朝着那个小小的救生圈游去,头发粘在脸上,他的鼻子酸酸的,有种热流就要喷涌而出的感觉。

“阿尔弗,你在那里的吧,你一定在那里的吧!”

游到救生圈边缘,他把手尽力往前伸,将救生圈捞到怀里,干扁的救生圈,冰凉的贴着他的脸,没有一点温度。


“他已经死了,你忘记了吗,王耀,”风雨里,陌生的人声从远处传来,“他的救生圈漏气了,早就体力不支地沉入海底了,获救的人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我知道,我是想救他的,我想要救他的…”


“不,你其实是希望他死掉吧。”

海水忽然褪到自己的膝盖,有了站脚的地方,距离青年不过五十米的距离,也同样站着一个人,他开头继续说着。

“为什么不回头看看他呢,如果你能回头看看他,说不定就会发现早就坚持不了多久的他了。”


“果然,你还是希望他死掉吧,”那个人冷哼一声,举起手控诉对面的人,“你这个自私冷血的混蛋,必须受到惩罚的罪人!”


王耀盯着面前的人影,他自嘲地笑着,反而从容不迫地朝他的方向慢慢走去,脚下的海水似乎变得越来越沉,没走一步,都像是在沼泽地里,越陷越深,原本知道膝盖的海水,现在却满到了他的胸口,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别再动了,在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在细密的雨点里又一次传来他的声音,闪电劈开天空,借助残光,王耀看清了他的脸,更加急切地往前冲去。


他在快要被淹没时,伸手抓住了他湿透的衣服,海水重新灌进鼻腔里,又被呛了好几口水。


在漆黑的水中胡乱挣扎着,琥珀色的眼睛看到一只苍白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握住那只手,借助那只手臂,跃出水面,重新见到对方湛蓝的眼睛后,再也没办法忍耐下去了。


手臂穿过他的两侧,和那具冰凉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王耀靠在他的肩膀上,现在轮到他的眼睛变红了。

“对不起,”他用力抱着面前的人,浑身发抖,他靠着那块肩膀,咬着牙,“对不起,阿尔弗…”


“哈,真是的。”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大概是某人靠着他抖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他也伸出泡到皱皮的手心搂住他的后背。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拿哭泣的王耀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使在他死前的记忆里,王耀会哭的概率几乎为零,但是不代表归零。


“耀,别哭,”搂着还在发抖的身体,他轻轻地说,“别为我这种胆小的人哭。”


想到旅行回去之后就要和他分开,阿尔弗害怕了,就算在遇难的海中,这样的心情也没有丝毫减退,他是胆小到愿意舍弃生命的人,胆小到让耀来找自己,在梦里重逢。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罪人,最先舍弃对方的罪人。


“回去吧,耀。”

手指最后摸了摸王耀结成块的头发,短暂地和他贴了贴脸,也许是泪水的缘故,他的脸热热的,很烫。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向前看吧,不要再回头了哦。”

离别的时候,他是笑着的,就像当初那样,灿烂阳光地笑着,所有东西都在那个定格的笑中蒸发完,刺眼的白光后,王耀终于重回到现实。


15.
青年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在甲板上的,风和雨刮着他身体,浑身湿透的他此刻站在栏杆旁,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脚下漆黑的海,浪花正在猛烈拍打着轮船,像是某人热切的回应。

迎着雷声和雨点,他笑了起来,顺着下巴往下流的,早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对那个死去的人也是,早就分不清是爱还是恨了,不过至少,他已经不会那么轻易得死在过去。

“喂,阿尔弗,你在这里的吧。”王耀对着海大喊着,他看见海浪撞击着轮船,一波接着一波。


“好哦,那就下次再见吧。”

海浪最终吞下了他的声音,带着那份声音归于沉寂,它们都迫切地回到他身边去了,迫切告诉他,准备好下一次的重逢。

end.

3


《 “【米耀/短篇】Die in the sea” 》 有 4 条评论

  1. 六出 的头像

    die in the sea repo~
    看完真的给我爽的不行。虽然是一个悲伤的文,但是真的写的太好看了,所以我反而兴奋起来了。先来讲讲文章本身,用倒叙开头,感觉特别有新意,一股扑面而来的抑郁的,迷茫的海洋的色彩,结果是耀的脑海里,一个精神已经出现问题的人的世界。那种大海的窒息感我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给后面整个篇幅都埋下了伏笔和基调。紧接着是不断的甜蜜的回忆,感觉带着雨中的苦涩感,特别厉害的写法。我完全能感受到妖术老师想要表达出的那种感情,特别厉害。从阿尔喋喋不休的话语和耀随时的回应两个人的感情一直持续升温,饭后的吵闹,班后的赌气,床头的吵架,迷情的夜晚,清晨的拥抱……两个人的生活完全充满了对方的身影和爱意。故事里的感情把握的特别好,也许有人会想说这么好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爱就是常觉亏欠,爱就是变得心口不一,因为爱你我就想更加爱你,因为爱你我总怀疑我爱你够不够,我为什么努力上班,是为了更好的和你生活,我为什么想让你辞职,是不想看到你那样糟蹋自己。这么关心对方的两个人,却因为一时的不坦诚,一时的口不择言,一时的犹豫和迟疑,错过了时间。你拿出那张去旅游的票时,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你了,即使我们已经冷战很久了。为什么两个人都能表现得这样冷静呢,因为内心之下是波涛汹涌的漩涡,没有人叫的醒装睡的人,没人能撬开相爱之人的嘴去说道歉。因为你们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和王耀,正因如此,你们自己决定了你们连在这样的事情都要比个高下,可总要有人先输先说放弃。耀中间有段对着镜子说如果是阿尔的话,他不会像自己这样出现这样的症状,过的这样狼狈。可你明明知道,他连接受分手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独活得下去,你们在彼此面前都是胆小鬼,不敢去相信对方不再爱自己,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敢不想没有对方的世界。有点偏执但也十分合理。最后打开那发票的时刻,看到你的日记,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什么赢过你,什么赌气,什么冷战,谁允许你一声不吭就这样丢下我了,好恨你。谁允许你把所有的爱留给现实的我然后自己奔向大海的,你明知道我肯定会答应你一切要求的。所以这一次我又出发了,我把工作,看病全都丢到一边了,我不知道你是否原谅我,但是我现在只是想跟你一起去看海,我想见你,想再看一次比这海还蓝的你的眼睛。两个救生圈套不住我和你的这辈子,没关系,我们一起dive in the sea,一起die in the sea。
    啊啊啊啊啊太好看了真的,里面特别多的小细节,我就乱讲一通反正!感觉把自己想表达的感情全说了,特别牛的文笔使我脑袋旋转。实体书也特别让我舒服,封面两个救生圈和铺满的蓝色海洋。好喜欢啊,收藏~suki!妖术老师,我亲亲你呀。

    1. 妖术 的头像

      谢谢小茗老师 读的很细致 我看的心里暖暖的 可以被你喜欢真的太好了 文中很多寓意小茗老师都说出来了 真的 很感动😭

      实体书也是觉得游泳圈很合适当线索 所以拿来当封面元素了(谢谢你能喜欢🥺

      另外推荐一首名为《DIE IN THE SEA》的纯音乐 尊的很好听✊

      1. 六出 的头像

        已听上,感觉自己也沉入大海了,超喜欢(〃ω〃)❤️爱你

      2. 六出 的头像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老师给我推这首歌了 掉进海里才是他们的归宿,我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小米和耀耀在海里肯定也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歌曲好像跟一个人情绪拉拉扯扯开心过后之后的颓然… 你我之间 再怎样轰轰烈烈的曾经 也始终是过去的感觉。和文章一样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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